文字的盡頭仍有天堂 / 姚小問
14. September. 1999
進文來的時候,夏天剛剛開始。
辦公室裡一位熟讀百家詩的小詩人同事領著他一一為我們介紹。
這是李進文。寫得一手好詩的詩人,李進文。
當時因為不熟悉進文的作品,根本不知道該在臉上放上什麼樣的表情才對得起如此慎重的介紹。一時間大家都有些尷尬。我為著自己的不讀詩赧顏,進文則由於與生俱來的詩人性格而顯得有些靦腆。
是了。靦腆。
靦腆是進文給人的第一印象。他橫豎都不是大塊吃肉、大口喝酒那一掛的。進文總是在顧盼間給人留下十分收斂的神情。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他有縱情放聲大笑的時刻。碰上好玩的事情或是開心的時候,牽動他嘴角的永遠是一抹淺淺的微笑。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大聲笑過,至少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機會與他的笑聲過招。可如果你因此認定進文是個內向害羞的詩人,可又大錯特錯。
悶騷。沒有騙你,就是你懂得的那兩個字。悶騷。簡直再也沒有別的形容詞可以像這兩個字一樣貼切的代表進文。
他不費半點氣力地就把這兩個中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剛認識進文的時候,他看起來其實意外的嚴肅。嚴肅到他不先開口跟你說話,你會把他當成外星人一樣的尊敬著。可漸漸熟了以後,他常常會在某些個不經意的時刻,天外飛來幾筆意味深遠的笑話。好笑到你完全不會記得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。
有一回我們副總有遠行,要到大陸出差兩個星期。臨行前依慣例召開編務會議。會議認真冗長的進行著。進文忽然冷不防地拍拍副總的手。請放心出差,這裡有我。原來單調沈重的討論被他突如其來的承諾,干擾到無以為繼。
沒有人曉得,他的原意本來就是要說笑話逗大家開心,還是只是很單純地用心許下諾言。總之,他就是有辦法讓大家都笑到無力收拾。
這是進文。
他慣用一種很無辜的姿態談笑。
人瑋,妳真的有很多人追嗎?他曾經認真地問我。
欸。多麼完美的否定句。你都不知道在這麼天才的問句之後該不該生氣。承認自己的滯銷嗎?多沒面子。痛扁他一頓嗎?他又一副誠懇十足的模樣,讓你絕對不能在這樣看似情深義重地問侯裡翻臉。要不然倒顯得你不義氣了。
唉。忍不住三聲歎息。
除了冷面笑匠的搞笑功力,對於文字進文也有一種超乎直覺的掌握能力。沒問過他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貪戀文字的溫度。他像是個天生的詩人。任何關於書寫的事一到他手裡,都會自動變的簡單輕盈起來。他得過大大小小的文學獎。得到天怒人怨的地步。
天、怒、人、怨。明白嗎?就是天怒人怨。
可他並不因此驕矜自持,反而不吝時時予人讚美鼓勵。從他身上你可以看見一股不特別屬於文人的氣度。因著這樣的氣度,你會覺得,跟進文同事格外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動在心裡。這麼說可不是恭維,而是真心動容。真心動容?這樣,會不會太噁心?為什麼真心感動一旦化成文字會變得那麼噁心?
無論如何,進文是多樣貌的。不適合用敷衍的三言兩語來認識。他有一個文字天堂。夏天的時候,他帶著他的文字天堂成為我們的同事。感謝老天爺,讓我們有機會真切地去體會這麼悶騷的詩人。
夏天太短。
這麼一位悶騷的詩人,一如他的文采,需要用許多個夏天
來認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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